《人当细作,但在卖酒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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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昉之冷眼打量着座中众人,恰与孛阳公主四目相对。
养尊处优的妇人带着半点高高挂起、漫不经心的笑意,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。
王昉之轻轻颔首以示回应。
朝中三公携家眷具在座上。帝后虽未至,但近前侍奉的常侍们已垂首隐在高堂末处的阴影中。
再逢刘缌,不是不恨,只是大小事务一应袭来,无暇分心。
她不算通晓朝事,但也清楚群臣倾轧、太后擅专,这些都是皇权鼎盛时候才得以出现的局面。而今世家尊大,虽然多年始终与宗亲保持着微妙平衡,但也渐渐走到背道而驰的死局。
孛阳公主与太后再斗得急赤白脸,也只是争这大权的二分之一又二分之一。
“若没记错,鸯奴开春便要去陶邑了?”孛阳公主拨了拨掩鬓,注意垂落至王采薇身上,微微一哂,“大司空不如提早给她拟字,一路同去,也好增进二人情谊。”
王昉之不大记得自己上辈子蒙“赐婚”之荣时候,父亲是何等反应了。
他是乌衣门第之首,是世吏两千石之尊,纵有不快,应当也保持着公侯风姿。而琅琊王氏累世之基、自矜门第,送一个女儿当皇后尚要捏着鼻子细细考究人选,与落魄宗亲联姻从不在谋算范畴内。
所以,唯有她因为嫁与刘缌,而被放弃了。
“徽崇至今未续弦,便让这丫头在鸿都学宫跟着教习钻研礼仪。”见王应礼不答,仍是太后发话。“倒不妨培养些与鸯奴的共同意趣。”
鸿都学宫中具是画工、谶纬师一流,先帝力排众议设此宫学,甚至拔擢数众在朝中任要职,也曾有光耀时候。
自先帝大行后,学宫一度荒废,至今不过聚集了些伶人、江湖术士之流,有何礼仪可言。
这次被放弃的,终究换了一个。
王昉之说不上畅快,甚至心上暗暗堵住一口气。她想要张口,却被父亲制住,殿上俱座无言,一时清净。
待常侍通禀帝后联袂而至,才阻断了王采薇怨愤眼神。
刘晏辞是个清润温和之人,问候罢太后与孛阳公主,便牵着孟氏皇后一同入席。
他们少年夫妻,正是伉俪情深,孟氏眼眶微红,应是方才哭过。
“天子手中别无一物。”王应礼揉了揉眉心,一抹深刻笑纹嗪在嘴角,实在看不出高兴意味。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,淡淡睨一眼帝后,又复垂眸,不再吱应。
他们仍是臣,哪怕天子别无一物,也要俯身倾耳。
至少明面上是这样。
“既是家宴,又逢喜事,陶邑王兄快看座吧。”刘晏辞温声叮嘱内侍,将刘缌的座次迁到王家父母边上,以全“郎婿”之情。
“日后司空府二娘入了宫,陛下与陶邑王既是兄弟又是连襟。”孛阳公主掩唇微笑,“倒不如叫两位女郎一道入宫教习,待过了年关,还可一道出阁,也算是佳话。”
“若在寻常人家,孤只等着洗手作家姑,何至于劳心劳力。”
两个位高权重的女人一唱一和,又道太常署卜过吉日,当即便敲定了王增寿入宫的日子——先指派掌宫姑姑教习礼仪,待过了人日节便可入主椒房,而孟氏则改立为贵人、退居掖庭。
闻言此,孟氏又落下泪来。
至于鸿都学宫,只是太后不满司空府态度,随口折辱几句,心满意足后便不再提了。
刘缌神色淡淡,与王应礼不过客套寒暄两句,似不敢表露出任何喜怒。
上辈子他也是这样,装出一副闲云野鹤模样,实则多智近妖、生出不少事端。
“阿父……”王采薇正要辩驳,见父亲面色不虞,讪讪闭嘴。
待坐至马车内,王昉之紧绷的神情才松懈下来。她与父亲同乘,而犯众怒的王采薇则与仆女同行。
“阿父当真要三娘嫁去陶邑吗?”王昉之坐得板正,蓦地开口。
王应礼极畏寒,将手炉紧了紧才反问道:“若论家世,魏家小子尚不如他;若论居心,两人一般无二。陶邑在楚州,并非苦寒之地,三娘求仁得仁,有何嫁不得?”
她深知身边有父亲眼线,垂眸一顿,不做隐瞒,亦不再论王采薇的婚事:“魏氏行伍起家,但能在乱世中掌重兵、尚公主,岂是郡王可比。若能与之结交,乘势分化孛阳公主与与两宫,何乐而不为?”
“乱世?”王应礼两片枯瘦干瘪的嘴唇捻过这个词,“薛令倒是将经世累学都倾囊相授了。”
他没再继续细问,转而思忆往事。
单论史书着墨,自先帝元始十六年起,便可称乱世了。
先帝以结党营私、镇压游侠流民不利为名,率先拿陈留一众豪族开刀,连夜诛灭世家子弟数千之众,一时有血光蔽日之相。首当其冲的,便是杨氏,而她的母亲亦受连坐病逝于那年。(1)
彼时东都人人自危,沉浸于荣光多时的世家们,终于重新体悟到天子之怒,纷纷背弃盟约,向先帝投诚。
扬眉吐气的宗室、俯首帖耳的世家、汲汲营营的寒门俱成为先帝的筹码。
但国朝接连遭受大旱,四下兵祸又起,而定下元始年号、又有中兴之誉的先帝早早吐血崩逝,徒留稚子面对群狼环伺的世家——当然,那位少年帝王也没能在位太久。
如若先帝再撑十年,势必能将皇权尽数收拢,国朝未必不能海晏河清。可惜人死后唯留凶名,重新掌权的世家反扑回去,他便成了暴君。
想来应当是,天命不在天子。
念及此,王昉之也不再说话,与父亲一道沉默着回府。
至夤夜,已是风窗雪阵、有鸣玉声。
魏侯南街惩凶之事,已由王应礼授意,御史台参奏,递到御前。
闹市中死了个中常侍,有的是办法大事化小、小事化了。
受世家驱策的御史台要将此事坐实成一桩公案实有难度,但他们也不想就此轻轻揭过。自党祸后,世家与皇权彼此蛰伏又虎视眈眈,少有能将对方狠狠撕下一块肉的时候。
而魏冉不但是宗亲,也是外戚,又掌兵权。剑走偏锋从他入手,倒也足以令两宫头痛一阵。
弹劾其骄狂、弹劾其不敬,唯有一封简牍摆在最上头。
太后读罢,刘晏辞读罢,孛阳亦读罢,齐齐沉默。
魏冉知事情缘由,卸甲除刀、只着深衣赴北宫请罪。
他鹤形玉身,跪得笔直,毫无请罪姿态,反倒像夸耀功勋,南来北往的中官侍人无人敢侧目。
刘晏辞接连碎了几只甜白釉盏,终于饱含怒气地痛呵:“叫他滚进来!”
候召的内官松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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